只有荒凉的戈壁,没有荒芜的人生

   日期:2024-11-26     浏览:4660     评论:0    
核心提示:图为北山团队在野外进行钻孔勘选。 中核地质科技有限公司供图图为北山石碑。 记者程小雨摄  北山科研工作者度过今年国庆的方式有些特别。  10月1日,甘肃省肃北县马鬃山镇北山区的戈壁荒漠,280米的地下岩硐深处
 
图为北山团队在野外进行钻孔勘选。 中核地质科技有限公司供图
 
图为北山石碑。 记者程小雨摄
 
  北山科研工作者度过今年国庆的方式有些特别。
  10月1日,甘肃省肃北县马鬃山镇北山区的戈壁荒漠,280米的地下岩硐深处,响起一阵嘹亮的国歌声。
  这支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滩唱响国歌的队伍,来自中国北山地下实验室建设工程团队。他们头戴工程帽、身着劳保服,身后的横幅上,一行字迹——“热烈庆祝中国北山地下实验室-280m试验水平巷道顺利建成”清晰醒目。
  随着北山地下实验室项目建设的顺利推进,一代代北山科研工作者离“建成我国高放废物处置库”的最终梦想,更近了一步。
  中核集团首席科学家、北山地下实验室总设计师王驹是现场唱起国歌的一员。今年,已是他扎根戈壁的第三十余个年头,为了兑现一句给予子孙后代的万年承诺——为高放废物寻找一个“安身之所”。
  总有人问,为什么一批博士、留学归国人员在工作条件极其艰苦、自然环境极其恶劣的戈壁荒漠无人区,埋头一干就是一辈子,乐此不疲?
  王驹的回答很直接:“因为爱这座山,因为爱这项事业。你会觉得北山的山川、石头、云朵、星空、晓月、动物、花草、落日,皆有灵气。”
  “北山在哪里,我们的事业就在哪里,家就在哪里。”他坚定地说道。
  
  挺进无人区
  
  如果将核工业比作一条首尾相接的产业链条,铀矿的开采是“首”,高放废物安全处置则是“尾”。
  高放废物全称“高水平放射性废物”,核工业产生的放射性废物中,只有1%属于高放废物。作为衔接整个核工业产业链的最后一环,如何安全处置高放废物,一直是全世界科学家共同攻关的难题。
  目前,国际上普遍接受的可行方式是将高放废物处理后埋在距地表500至1000米稳定的地质体中,实现万年以上的隔离。
  “通俗来讲,高放废物地质处置就是找一块大石头,挖一个大坑,把高放废物埋进去。但在哪儿挖坑,挖什么样的坑,怎么挖,怎么埋?这其中的每一个步骤,都大有讲究。”王驹说。
  1996年,王驹和陈伟明一行5人,挺进北山无人区,开始选址工作。
  当越野车伴着每时每刻的剧烈颠簸前行,人烟、村落在一片片卷起的扬尘中不断倒退消失,目之所及皆是满眼荒芜的飞沙走石时,北山的目的地终于抵达了。
  最初来到北山并没有路,方向全凭开车师傅摸索。北山科研团队在山丘沟壑间颠簸穿行,每到一处,便忙着搜集地质剖面信息,采集岩石样本。一顶帐篷,便是栖身之所。
  戈壁滩百里之内,人迹罕至。但在扎起的帐篷旁,他们总是习惯性竖起一面国旗。
  “再艰苦的地方,看着那面竖起的五星红旗,我们感觉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祖国作贡献,心中便有了十足的动力。”王驹说。
  
  熬过戈壁滩漫长的夜
  
  科学选址,不光需要在表层勘探,还要取地下的岩芯进行分析。
  时至今日,王驹谈起北山一号钻孔的每一处细节,仍历历在目。因为对于北山科研团队来说,那是“梦开始的地方”。
  2000年7月8日,北山一号钻孔正式开工。
  与常人寻求安静的栖身场所不同,驻扎在距离钻井50米帐篷内的王驹一行,却最怕四周陷入无声的境地。
  “夜间十点,只有耳畔准时传来钻机与柴油发电机的轰鸣声,心里才踏实。安静则意味着钻机停下来了,可能出现了事故。所以,宁愿现场一片轰鸣,这意味着施工进展一切顺利。”王驹向记者解释道。
  在茫茫戈壁,“与天斗”是永恒的主题。
  2000年10月20日,北山的第一场雪降临。那一夜,气温骤然降到零下20多度,风夹着雪,不断从帐篷的缝隙钻进来。
  第二天醒来时,王驹的帐篷内早已被一片白色席卷。他的被子褶皱里全部塞满积雪,而一旁杯中的水早已结成冰坨。
  讲到这里,王驹却笑了。他给那幕情景作了首散文诗,取的题目是——“卧雪而眠战戈壁”。
  风雪战戈壁,除了苦中作乐,亦有壮志豪情。
  2020年11月,北山2号钻孔打到约300米深时,钻杆断了,钻头进不去,也出不来。天寒地冻,工程难以继续进行,团队只能选择停钻撤离。
  此时,王驹拿出珍藏的小半桶二锅头酒,在井前与同伴一饮而尽,迎着风喊:“一杯敬天,一杯敬地,第三杯敬我们的团队,大家来年再战。”
  这场战斗最终持续了20年,以近100口钻孔的成果画上一个句号。在新场建设北山地下实验室,成为在戈壁滩寻找20年的答案。
  
  围坐在一起仰望星空
  
  我国为高放废物地址处置制定了“选址—地下实验室—处置库”三部曲的目标。建设地下实验室,在三部曲中起到承前启后的关键作用。
  但建造北山地下实验室面临空前的难度。这里有最硬的花岗岩,还有戈壁滩最为艰苦的施工环境。
  路,是前赴后继的北山科研工作者探索出来的。一批批年轻人先后加入北山团队,他们一边研究着世界级课题,一边日复一日在戈壁滩搬石头、修水管、挖沟渠……
  2016年,从清华大学毕业的岩土工程博士张海洋第一次来到北山,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,但她仍被眼前的景象震惊。
  营地上的几辆寝车,仿佛荒原中孤独的影子;没有水源,喝的水要到几十公里外去拉,洗澡想都不要想;没有信号,打电话只能爬上营地旁最高的山坡,站在半米多高的桩子上。
  曾经有位来访者前来调研,看见路边一位身着迷彩服的“农民工”,正拿着铁锹奋力填补被暴雨冲毁的道路,他不禁竖起大拇指:“这个农民工干活干得真卖力。”
  这个身着迷彩服的“农民工”,在几个月后的国际学术会议上,却用一口流利的英语,向来自全世界的学者介绍北山的地质研究成果。
  他是北山科研团队水文组专家季瑞利,能操控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钻孔水文试验系统。
  “我们不光能在北山干好体力活,在国际场合也能讲故事。”王驹笑着说。
  北山似乎总有一股浑然天成的魅力,将一群来自天南海北的年轻人聚在一起。
  这支早先只有个位数的队伍,经过30余年发展,逐渐扩展到硕士26人、博士28人,共计60余人的科研团队,专业涵盖地质、水文地质、岩石力学、地下工程、缓冲材料、安全评价、工程技术研发等。
  张海洋喜欢夜幕降临时,北山人围坐在一起仰望星空的时刻。“白天忙着采集岩心样品,一天下来,胳膊酸、腿也麻。然而,当大家在北山的夜幕下,聊着戈壁中的工作趣事时,望着营地前飘扬的五星红旗,心中充盈着满满的幸福感、归属感。”
  
  远方的家叫北山
  
  北山项目部党支部书记、副总经理马利科与妻子高敏的爱情故事,始于2009年的北山。
  在北京和北山辗转这些年间,同为北山项目工作的夫妻二人,却只在北山留下5张珍贵的合影,这期间15年岁月横跨而过。聚少离多,成为一家人的常态。
  “家里人从不主动催我回去,唯一的交代就是一句‘注意身体’。”马利科说。
  2021年,中国北山地下实验室正式开工建设。项目采用“螺旋斜坡道+三竖井+两层平巷”的主体架构方案,在地下280米深和560米深处分别建设试验平台。
  身为项目副总经理的马利科肩上的担子更重了。北山静谧的夜里,他常有辗转难眠之时。“白天忙着项目运转,半夜,听到工程建设出渣的声音,有时会突然醒来,心里总会惦记着:工程推进是不是一切顺利?”马利科说。
  在北山地下实验室施工过程中,竖井工程施工每向前推进4米,就需要科研人员及时记录地质的原始数据。因此,在凌晨两三点奔赴竖井,成为北山科研团队的家常便饭。
  北山团队“95后”科研人员叶勇见证过很多次北山凌晨的夜。他和同事常说,在北山一起下过井,系在一根绳上,就有“过命”的交情了。
  一张来自施工现场冬夜里的合影展示在记者眼前。“凌晨一点,当时我们已经连续在井下干了4个小时,回到地面,已经是零下20度。虽然脚早已麻木得失去了知觉,却找到了在同一个战场并肩战斗的感觉。”叶勇说。
  团队间的鼓励与支撑,为天寒地冻的戈壁滩增添了一抹人间冷暖。
  2000年6月,陈伟明下山去市区拉补给,正好赶上同事金远新的生日。陈伟明在返回营地的行车颠簸中,用手紧紧抱住蛋糕,把蛋糕一路护送上了山。
  二十多年后,金远新最后一次出差来到北山,告别的时候没留下一张合影,却在转身上车的一瞬间,偷偷抹了把眼角的泪。
  
  北山人的浪漫
  
  走在北山地下实验室深处,王驹说,要带着一行人找“兔子”。
  地下深处为什么会有“兔子”?答案在离隧洞出口的几百米处揭晓,原来是一处岩壁上花岗岩的白色岩脉形似玉兔,舒展着身姿,奔腾向远方。
  王驹说,套用范仲淹的诗句,搞地质处置的“地下工作者”,每当打出新的岩心、发现完整性极好的花岗岩体,那份喜悦,就是“先天下之乐而乐”。如果对周边的美都视而不见的话,如何熬过戈壁滩的苦?
  北山的科研工作者,因此炼就了一双双最会发现荒漠之美的眼睛。
  他们趁着工作的间隙,编写了一本《北山常见动植物野外识别手册》,一草一木间,记录下对戈壁滩万物生灵的热爱。
  他们为每一条戈壁里蹚出来的路命名,典故出自汉朝英雄人物,北山因此有了汉武大道、卫青路、霍去病路、李广路……
  他们用镜头记录下北山无数个日落、日出与星夜,配文“夕阳一抹,孤烟一柱,将士千名,豪情万丈”。
  他们在茫茫戈壁乐此不疲,心愿却异常朴素。“北山,一端连着核工业,一端连着世界。高放废物处置是必须过的关,这份工作我们不做,谁来挑起重担?”
  这份科研人的浪漫一直延续至采访尾声。在离开时,记者收到一份来自北山特殊的礼物——一块开采于北山地下560米深处、距今2.6亿年的圆形花岗石,石头上用鲜明的红色镌刻着“北山”二字。
  “当你看到这块石头,能想起在祖国边疆的无人区,还有一帮科学家为国家核工业的最后一环作着贡献,日复一日在戈壁滩坚守着,就足够了。”马利科说。
  在夕阳的落日里,北山地下实验室工程建设项目的标语被阳光普照,熠熠生辉。
  上面书写着对北山人最好的诠释——只有荒凉的戈壁,没有荒芜的人生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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